石 英:讀厲彥林散文新作《祖宅筆記》|無思不成文,無處不出新
人說厲彥林不動筆則己,一動筆必不是老套子,或取材,或采擷角度,或運筆路數,總會有一二不蹈襲常見者,亦盡量避開自己似有“復陽”之處。我寫他之散文讀后感多篇,人們的上述說法是符合事實的。他確有以避免重合為戒,而以求新創新為行文的目標之一??芍^“無思不成文,無處不出新”,殊非虛譽也。
而此次他發于《人民文學》本年五月號上之散文新作曰《祖宅筆記》,又一次印證了我和許多人對他鐘情所之的深刻印象。“祖宅”,從字面上講是老舊之物,但在本文作者的思想觸角之下,卻被賦予了耐人尋味的深切內涵。“祖宅”,根基、根系也,民間為小兒起名,常常側重于“存根”“留根”之類,恰恰說明人心雖非絕對固守,卻也不尚漂浮而離根本。“業”,來自于創,精于勤,是正本固業的象征,而不能理解為保守自封的代名詞。
我讀此文,簡括提煉之,且以以下三字加以理喻——
有情
大凡動人之文,往往是內含深情。情濃則人被吸引,情深則心系難移。彥林厲家并非豪門大屋,卻也有三四間石頭房。為將祖宅改造成書屋,主人(本文作者)不惜拿出幾十年間積攢的稿費全部投入。是“傾囊”也是“傾情”。恰在這當口,有兩只燕子也銜泥加入房屋改造的工程行列。真是:知情莫如燕伙伴,人鳥相契共書香。此事非杜撰,而燕子確有靈性,善行競有感應,請看這段文字:不論施工環境怎樣嘈雜,“這兩只燕子仍然很執著,怎么趕也不走,正巧我過去察看,這兩只燕子從屋里迎面飛出,噌地擦過我的頭頂。在這焦灼和急促的叫聲中,我感覺燕子在討論什么事兒,是在請求我的理解和幫助吧?這兩只燕子是我久別的兄弟姐妹吧?”
嗯,正是——燕子如此執拗地選擇在他祖宅里做窩。
真是“日久生情”,不唯是人與人之間,人與有靈性的鳥類之間,善者共感相助,竟能歷經一代代而不離不棄??磥砣诵灾泼浪埔材芙櫟接徐`性的其它種禽——至今這燕子還在他的書屋諦聽著詩文的朗讀聲。
有意
如上所述,彥林極善捕捉新意,開掘新意是他行文的一大特點。但這里所說的“意”,除了新意之外,還重在誠意。他常能以樸厚風格的語言如數家珍般地講透他所要表達的意思,往往會令人信服,甚至是折服。如他在述說書屋旁的紫藤樹種和性能時,應該說是達到了真意、新意乃至美意的融合。我雖不能言其已達古人所云“多識鳥獸草木之名”之境,卻也算交待得相當透徹了。我所說他敘述中的樸厚風格,除了自然不雕琢,更重在確鑿實在。當然,這并不是說,只有實在,只有確鑿,而忽略了文采。恰恰相反,他是因情而宜,樸簡交糅。就拿作者對紫藤花的描寫而言,大段而不絮煩,灑脫而富含美質,這里只引其中的一小段,即不難見其端倪:“紫藤文靜淡雅,遠遠望去,如身披紫色輕紗的女子,紫色的長發瀑布從高高的枝頭上飄散而下。坐在紫藤樹下,一陣微風吹過,葉與花兒都搖曳飄動起來,把淡淡的幽香吹在臉上和鼻息間,縹緲得如云、像風、若煙、似霧,讓人神清氣爽。”
如上讀之,彥林君之文就不僅有新意、真意,而更集中表現為大美之意。此種大美給人以熏陶,給人以享受,于為文乃至做人都是一種滋養。那么,這里的“意”,是否亦可轉化為音同字不同的“義”字?當然可以,這亦如有人所說:佳作共享時,義在應無償。
有味
其實,對于任何富有藝術敏感的讀者來說,將會發現彥林散文作品中有一種詩性的東西。這本無啥奇怪,因為他本來也就是一位詩人。當年我在《人民日報》“大地”副刊工作時,讀過他為數可觀寫沂蒙山區和農村生活的詩,那種風致鮮明的印象至少并不比散文差,甚至我覺得同樣表現出獨具的才情與色調。所以,他的散文在經意與不經意間“滲漏”出某種詩性意韻應屬正常:不淺露、適度含蓄、耐得品咂等等。在他的散文中是以散文特有的韻味呈現出來,往往使人更覺雋永,韻致多姿。我覺得:在“寒夜暖燈”一章中體現得最為充分。“劃一根火柴,點燃煤油燈那團微弱橘紅的小火苗,冷風瑟瑟的黑夜頓時增添了一些溫暖與光明。”愈是微弱,愈是其珍稀;愈是熒熒欲滅,愈顯其頑強不熄。而且,一盞煤油燈,輝映得空間更為廣闊,使人聯想到古人許多艱難取火照明的故事;燈火在知識的海洋中釋放出的無限能量,等等。
都是咀嚼不盡的精神養料,燦爛出一種有特殊味道的詩性美。我覺得,此章在彥林“散文味”方面又是一個“升華點”,是“最散文”的表率。
對以上我的這篇文字,不敢妄稱評論,只能說是一篇讀后感。至于能否“感”出個道道來,作為一個耄耋為文者,也只能做到有一說一、有二說二而己。這正如我不會打字,用的這手寫紙,并非正經的A4紙,而是我家鄉縣報每次寄我的小報信封的背面。這種紙質地厚實沉摯。每次寄來,我都視為珍稀,因它寫起文章來,運筆格外舒服,必得寫要緊的文章才舍得用,而不是吝惜A4紙或是沒錢買。這件事雖小但我卻不能不做個說明,以請彥林君和讀者諸公諒解。
九旬老石
2023年6月2日
于京城斗室